第8章
下这五字。我趁人不备取下,不敢明递,只能借风雪掩护。”她声音轻得如同耳语,却字字如钉,凿进拂尘心底。
拂尘没有看她,目光落在前方苍茫雪原尽头那座巍峨宫城。
金瓦在残雪映照下泛着冷光,像一头蛰伏的巨兽,静待猎物归笼。
她攥紧了手中帕子,指节泛白。
祭殿香……每月初一、十五,宗庙焚香告祖,百官跪拜,天子亲临。
那袅袅青烟,承载的是王朝礼法,是天命所归,是万民敬仰的正统。
若连这香都不可信,那大虞的根基,是否早已被悄然蛀空?
而主持祭祀者,正是皇后沈玉华——先帝钦点、母族显赫、执掌六宫的正宫之主。
她若涉其中,那这盘棋,早已布了多年。
拂尘闭了闭眼,脑海中浮现出周伯临终那一瞬清明的眼神。
他不是病死,是被喂药至神志混沌,再弃之荒野。
他们要的不是他的命,而是他记忆中的秘密。
可他终究在最后一刻挣脱了药性,将真相托付于她。
她是守陵人,是被遗忘在皇陵深处的尘埃。
可如今,这尘埃竟成了唯一能拂去真相之幕的人。
马队缓缓入宫门,禁卫肃立,无人多问一句。
拂尘却知,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。
她未按例直赴御前复命,而是径直回了栖梧阁——那座赐予昭训妃的冷清宫院,偏居东苑一隅,常年少人问津,正合隐秘行事。
夜深,万籁俱寂。
她反锁殿门,取出玉瓶,将周伯那一滴将凝未凝的血,缓缓滴落在袖中珍藏多年的骨符之上。
刹那间,异变陡生。
骨符骤然发烫,青光自符心蔓延而出,如活物般游走于纹路之间。
拂尘只觉指尖一震,符上竟浮起一层薄雾般的光晕,随即投映在墙上——一幅虚影缓缓成形。
是图。
一幅深埋地底的密道图。
两条幽深隧道自皇陵主墓蜿蜒而出,一条通向“承恩旧冢”,乃先帝幼年夭折皇子的葬地,向来荒废无人问津;另一条,则如毒蛇般悄然延伸,穿过岩层、避过守陵阵法,最终直抵宗庙地宫祭坛正下方!
拂尘呼吸一滞。
她终于明白了。
所谓“至阴之女可压至煞”,不过是精心编织的谎言。
她被强召入宫,不是为了镇煞,而是为了激活这枚血脉骨符——唯有守陵祭使之血,才能唤醒沉睡的地门印记。
而她,正是那把钥匙。
母亲……不是罪臣之女。
她是先帝秘密册立的“守陵祭使”,掌《陵典》正统,通晓皇陵所有秘道与祭祀真仪。
父亲为护她而死,家族满门被贬,皆因他们知晓太多——知晓有人欲借密道潜入宗庙,篡改祭祀秩序,动摇国本。
而如今,那人,已掌六宫,主祭典。
沈玉华……
拂尘指尖轻抚骨符,青光映在她眸中,如寒潭映星。
她还未及收符,忽觉窗外寒风微动,一道黑影掠过檐角,极轻,却逃不过她多年守陵练就的敏锐。
她猛地起身,推门而出。
雪已停,月光洒落庭院,如霜覆地。
萧玄戈就站在阶下,玄色大氅覆肩,墨发半束,眉眼深邃如渊。
他并未通传,亦无随从,仿佛自暗夜中走出的幽魂,静静望着她。
“你带回的不是遗物。”他开口,声音低沉如钟鸣,“是一包灰,一瓶血,和一个死人留下的谜。”
拂尘立于门阶,未退,未惧。
“陛下早就知道周伯是谁。”她直视他眼底,一字一句。
他未否认,只轻轻颔首:“他是你母亲的副使,也是当年唯一活着见证《陵典》封印之人。朕查了八年,才找到他藏身北岭的线索。可朕晚了一步。”
拂尘心头微震。
原来,他并非全然利用她。
他也在查,查先帝之死,查皇陵秘辛,查那场将她家族覆灭的“罪案”真相。
“那你可知……”她嗓音微哑,“我母亲,究竟是谁?”
萧玄戈抬眸,目光如刃,却带着一丝罕见的痛意。
“她不是罪臣之女。”他缓缓道,“她是先帝亲封的守陵祭使,掌《陵典》正统,通阴阳之门。你父亲,是为护她而死——那夜皇陵失火,真正的罪臣趁乱盗走半卷《陵典》,你父以身挡刀,替她赴死。而你母亲……在诞下你后,便被秘密囚于地窟,直至油尽灯枯。”
雪落无声。
拂尘立于阶前,寒风卷起她鬓边碎发,露出苍白如纸的脸。
原来如此。
她从来不是什么罪臣余孽,也不是应谶入宫的祭品。
她是血脉所承的守陵人,是唯一能唤醒地门的人,是那场延续三代的阴谋中,最后的钥匙。
而萧玄戈……他早就在等她归来。
“你母亲留下遗物。”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钥,锈迹斑斑,却刻有与骨符相同的符纹,“她说,若有一日双符共鸣,地门将启,唯有‘心无执念者’方可入内,否则,魂飞魄散。”
拂尘接过铜钥,指尖微颤。
心无执念者……
她忽而笑了,极轻,极冷。
她守陵十年,与枯骨为伴,早已看淡生死。
若这世间还有执念,那也不过是——查明真相,告慰亡魂。
她抬头,望向远处巍峨宗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