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

张扬从行政楼一路下到宿舍区,鞋跟在石子路上“嗒嗒”直响。

厂区的风带着机油味儿和湿气,掠过厂房后墙,吹得墙上的“自力更生”四个大字斑斑驳驳。

宿舍楼是老红砖,外墙起皮,窗台上晾着几条褪色的蓝布裤子,像被晒得发干的旗。

三楼尽头,304。

门一推开,一股混杂着汗味、脚丫子味和烟丝味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
八张上下铺挤得满满当当,床架的铁栏杆被摩得发亮。

靠窗那张床下塞着一只变形的军绿色旅行包,半拉开着,露出一卷卷泡面和几只搪瓷碗。

地上散着两只破洞篮球,床头的挂钩上串着一串“叮叮当当”的钥匙。

“诶?来了来了!”

“张哥!”

“哎哟,这不是代理厂长吗?”

屋里正围着打扑克的四个人“唰”地站起来,动作比被班长点名还利索。

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小伙子立刻把凳子让出来,

拍着凳面儿笑:“张哥坐!张哥坐!刚才我们还打赌呢,说你肯定不回这个破宿舍了,您是真龙下凡,给我们这些虾兵蟹将长长见识。”

张扬把旅行包往床上一扔,抬眼扫了圈,一句话没说,

“怎么还八人间?”

“我们厂就是这标配啊。”戴眼镜的小伙子陪笑,手脚麻利地把散在桌上的瓜子皮抹一把,

捧着垃圾篓往外倒,“张哥您先坐,我给您打盆热水洗洗手?我认识水房老李,一会儿让他给您开热水阀。”

“对对对!”另一个瘦高个一拍脑门,冲到床边把自己枕头、被子抓起来,“我搬!张哥您睡下铺,我去上铺!下铺通风,睡得稳。”

“别忙了。”张扬从床沿站起,指尖在床架上敲了敲,铁管发出空洞的一声,“这屋住几个人?”

“满编八个。”胖乎乎的实习生笑得见牙不见眼,“但为了张哥清净,我们可以……临时调整!

我去找宿管阿姨,跟她说代理厂长要静心思考,咱们把对面302腾出来——”

“腾不出来的。”最角落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插了一句,抬眼看张扬,

又赶紧把视线收回去,“对面住的是车工班,刚上夜班回来,正睡着呢。”

“睡什么睡?”胖实习生瞪他,“你有点大局观不行吗?咱厂现在风口浪尖上,张哥要想法子救厂子,得清净!”

“清净个屁。”张扬把两根手指头夹在鼻梁,两秒后抬头,手一挥,“都歇着。我去要单间。”

“啊?”

“单间?”

“张哥,您真冲啊!”

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,眼神里是惊讶、羡慕,又有点心虚的兴奋。

戴眼镜的跟在张扬身后,一路嘀嘀咕咕:“张哥,咱厂单人间那可是金窝窝。

以前只有车间主任、高级技工,或者立过大功的才给批。

听说三楼最里头有间带阳台的,冬天晒被子都不用抢绳子……”

张扬停下脚,回头看他们:“你们继续忙。我去人事科。”

“张哥,要不要我帮您领路?我熟!”

“不用。”张扬提起旅行包,肩带勒出一道印,他把肩一抖,目光又冷又直,“我找赵德顺。”

人事科在办公楼二层,门口贴着“凭证办理,非请勿入”。

门一推开,里面一股油墨味混着陈纸张的味道。

木制文件柜上贴得满满当当的标签条:人事档案、考勤、宿舍分配。

“谁啊?看不见这里办公?”一个圆脸女文员头也不抬,手里“啪嗒啪嗒”翻着表格。

“张扬。”张扬把旅行包放在门边,目光越过她,落在里面那间玻璃隔断的小办公室上。

窗帘半拉,能看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拿着电话,肩膀随着笑声抖动——赵德顺。

张扬直接推门。

“诶诶诶——这里不能进!”女文员叫了一声,脚下却没敢拦。

“我说老刘,下午饭局还是老地方,别给我整那外贸菜,吃不惯……”赵德顺夹着电话,正端着茶杯往外挪,

看到张扬,笑容一滞,“呦,代理厂长怎么亲自光临?小地方招呼不周,坐坐坐!”

张扬不坐,抬手把门带上,“一句话:我要单人间。立刻,马上!!!”

“你说啥?”赵德顺先是一愣,随即把茶杯“咚”地一放,

撇嘴冷笑,“你一个新来的应届生,张嘴就要单人间?你知道在我们厂,

单人间是什么待遇吗?主任、高级技工,或者拿过市级劳动奖章的才够资格!你——你来一天?你给我讲规矩?”

张扬抬了抬眼皮,语气平静:“我现在是代理厂长。我要静心工作,这个条件,不算过分。”

“代理厂长?”赵德顺把“代理”两个字咬得极重,

椅子一歪,肚腩挤着桌沿,“你以为你真成了‘厂长’?代理听不懂?规矩还在,流程还在,

宿舍归我这儿人事科管。我说了不行,就是不行。”

“是吗?”张扬单手插兜,另一只手敲了敲他桌上的“宿舍分配登记表”,“你把厂长的话当耳旁风?”

“别拿我哥压我。”赵德顺“啪”地把笔一丢,坐直,鼻翼一鼓,

“你要单间可以,拿文件来说话!人事制度摆这儿。你敢改制度?改啊,你把‘宿舍分配条例’全推翻了啊!”

张扬盯着他,眼神骤冷:“我现在是代理厂长,有最高权限。信不信我直接把你开了?”

空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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