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节

愉时。

而吾亦不知,卿陪伴吾之无数少年时光,情已所起,吾早倾心于卿已久。

未曾与卿吐露心迹,实乃苦衷不可言喻,一是余下生死尚不得而知,妄下海口有失大丈夫所为;二则未到功成名就之时,无功名利禄傍身;三为家族经此突变,再无颜面可伴卿之身侧。

然,久经沉浮,回首之处,方觉,功名利禄亦好,荣华富贵也罢,世间万物,皆不及卿卿一人尔。

念卿读至此处,想必已是泪洒满面,吾与卿恰似心意相通,游笔时曾数次泪决而中断此书,后历经删改,字字泣血,不负吾心,遂送至卿前。

此番受罪,起于君王,轻则流放,重则丧命,与吾不过生死之别,生亦贪欢,死亦无惧,然卿尚且年幼,余生岁岁年华,不应为吾所累。

故作和离书一封,许以自由之身,卿本佳人,何愁重觅良缘,此后若遇贵人,自当再续佳缘,吾岂会怪罪,亦当含笑祝之。

提笔之时,窗外寒风骤起,风吹雨打之间,吾甚思卿,天凉入秋,千里之外,卿可有添衣?常饭否?欢喜否?

吾之近况,安好,勿念。

行文至此,已是月上梢头。纸虽短而情却长,文有尽而情不绝;吾以此书告白于卿,愿卿之心知吾之爱。

以上所言,皆情真意切,句句肺腑。

承安二十三年十月廿九深夜有雨,成君手书。

……

不算短的一封信,温娴反反复复读了一个时辰之久,每个字她都认识,可连在一起,却让她觉得味如嚼蜡,从嘴巴到心口,到处都翻着苦味。

第五辞信中所言她没有任何怀疑,但对于他所说的另觅良缘之事,温娴着实难过到无以复加,刚止住的泪花,顿时又如断线珍珠,簌簌浸湿双颊。

心绪逐渐凝结成一张大网,越收越紧,缠住她的四肢百骸,最后一阵痛感袭来,温娴当即便做出决定。

她要随第五辞一同去往西北。

不过兹事体大,她需要准备的还有很多,第五辞受的是流放之刑,所受的打骂自然不会少,她要多带些伤药,而边塞之地苦寒,还得多备些钱财,以供两人生活急需,另外天气逐渐转凉,沿途北上极有可能遭遇雪患,厚衣也需得多预备两身,余下的不便随身携带,只能等到目的地后另想他法。

如今匣子里尚有些许银票,但数额较大,难保边塞就有钱庄可以兑换,温娴思忖过后还是打算带些碎银子,于是随之而来的问题便是,她能从何处找到足够数量的散银。

温娴在房中来回踱步,终于让她想起了一桩旧事。

彼时出嫁前,温绍元曾将窦氏的嫁妆全权交付于她,并叮嘱说是有任何难处,都能凭令牌和钥匙将嫁妆取出来,如今时机正好,这份从前未曾放在心头的小事,此刻竟真能解决燃眉之急。

温娴随即开始收拾包袱,将匣子里的东西尽数装入行囊,另单独留下两张银票,把身上的首饰全部拆解下来,换上一身粗布麻衣,最后提笔留下一封书信,推开房门,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。

当时为图便利,她未将令牌和钥匙带入侯府,而是专门存放在城外的当铺中,以她本人的名义,只消对上口令即可随时取出。

温娴攥紧怀中的包袱,不顾一切地朝前奔跑,乡下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脚下是看不到边际的山路,借着头顶微弱的月光,温娴勉强能够视物,自幼对于黑暗的恐惧抵不过她此时心中的澎湃,十余年间做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,便是今晚这么奋力追逐着属于自己的幸福。

茫茫天地间,连风声都已消失殆尽,温娴呼吸轻喘,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。

她本也不认得路,纯粹凭着一股直觉朝前莽,跑得累了就蹲在地上歇息一会儿,等恢复好体力,又再继续赶路。

直至天刚朦朦亮,路边出现少许同行的百姓,温娴搭乘了一辆老伯的牛车,走走停停,总算到了当铺门口。

她飞速取了东西,又接着赶去存放嫁妆的农户屋中,道明来意,交出信物,很快便打开了库房,窦氏嫁妆确实算得上阔绰,满满当当数十个箱子,摆满了整间房屋。

可温娴此时已无暇再去清点这些物件,随手挑了些散碎银子和治疗外伤的药膏,瓶瓶罐罐凡便于携带的一应全放在包袱里,待收拾妥当,她辞别了看管屋子的两位农家夫妻,踏上了寻夫的征途。

按照先前梁继之的说法,第五辞应该会在这几日出京,朝廷派出的人不至于会偏离道路,所以他们极有可能走的是官道。

温娴提早等在京郊去往西北必经的一处驿站里,每日翘首以盼,就这么度过了整整三天。

待到第四日午间,她在堂下食用餐饭,忽然听到一阵不急不缓的马蹄声,随后还有车辕划过地面的辘辘声,由远及近,已快至驿站跟前。

温娴放下手中碗筷,就这么寻着声音追了出去。

打头的是两位身着蓝衣的官差,骑于高头大马上,远远瞧见此处的驿站,一个加速奔了过来,随后利落翻身下马,朝路边的伙计吆喝一声:“来两碗面。”再将马匹栓在门口长柱上,头也没回,径直朝里走去。

两人步子迈得极大,越过温娴身边,倏地卷起一股风,她没做搭理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停在路旁槐树下的那辆囚车。

须臾,她抬腿朝那侧挪去。

第五辞是背对着温娴而坐的,从后看去,根本辨不清任何神色,他穿了一件看不出纹饰的宽大袍子,头发乱糟糟的,没有束起,脑后几缕甚至打了结。

他很颓丧,腰背弓着,头也低低垂了下去,一条腿曲起,另一条平伸,他的手搭在弯起的膝盖上,因为这个动作露出健壮紧实的脚踝,温娴走近了才发现,他的双腿都被牢牢禁锢在两条笨重粗长的锁链中,而这锁链质感太糙,磨损着他的肌肤,不时便有血珠子渗透出来。

温娴就站在囚车以外十步远的地方,久久凝视,一动不动,待那两位官差吃饱喝足走出来牵马,她才收回视线,默默回房,收拾起自己的行囊,戴上帷帽,跟了上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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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要说:

写完这封信,我比第五辞哭得还凶啊啊啊啊啊

推荐大家配着《与妻书》这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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